纽威评论:研究华人,分析世界,挑战舆论

文/ 赵一昉

 

2017年1月11日,晚,芝加哥。一切似乎回到了故事的起点。就在2008年胜选演讲的不远处,奥巴马正在进行他的告别演说:

 

“Understand, democracy does not require uniformity. Our founders quarreled and compromised, and expected us to do the same. But they knew that democracy does require a basic sense of solidarity – the idea that for all our outward differences, we are all in this together; that we rise or fall as one.”

 

“After all, if every economic issue is framed as a struggle between a hardworking white middle class and undeserving minorities, then workers of all shades will be left fighting for scraps while the wealthy withdraw further into their private enclaves. ”

 

“If you’re tired of arguing with strangers on the internet, try to talk with one in real life. If something needs fixing, lace up your shoes and do some organizing. If you’re disappointed by your elected officials, grab a clipboard, get some signatures, and run for office yourself. Show up. Dive in. Persevere. ”

 

“I am asking you to believe. Not in my ability to bring about change – but in yours.”

CHICAGO, IL - JANUARY 10: President Barack Obama greets supporters as he gives his farewell speech after serving eight years as president January, 10, 2017 in Chicago, Illinois. (Photo by Darren Hauck/Getty Images)

CHICAGO, IL – JANUARY 10: President Barack Obama greets supporters as he gives his farewell speech after serving eight years as president January, 10, 2017 in Chicago, Illinois. (Photo by Darren Hauck/Getty Images)

 

尽管经历了美国史上最差的政治环境,尽管要直面继任者“网络暴民式”的嘴脸,奥巴马在剧终时分给予世人的讯息还是正面的。他还是在强调民主的真正意涵;他还是在坚称一个包容,多元的美国才是最有力量的;他还是在鼓励普通人开展对话,参与社会从而改变时代。

 

八年来,世界似乎变得更好了,又似乎变得更糟了。美国经济从各项指标看的确是复苏了。外交上美国不论是面对伊朗,还是面对古巴都有了建设性的突破。科技的进步,智能化的延伸让所有人的生活变得更为便捷。奥巴马医保也令让不少民众得到了医疗方面的基本保障。另一方面,经济全面复苏并不代表均衡发展。自动化发展与全球化的加深,让不少人的饭碗无法找回。族群矛盾也在八年内似乎有了加深,警民冲突不断。全球来看,中东乱局近乎失控,各地恐怖袭击肆意。以上所有的“好”与“糟”,不论是否与奥巴马的表现直接或间接有关,他都要概括承受 - 这就是世俗社会的面貌,哪有那么多的理性分析和客观评述。你是世界唯一超级大国的总统,荣耀是你的,罪过更是你的。

 

作为普通人的我,实在无意在此分析奥巴马总统的历史定位。那是三十年后,五十年后,甚至一两百年后,历史学者的工作。我能诉说的,就只是奥巴马对我个人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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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月11日,晚,温哥华。透过youtube直播,我看着这场告别演说。一切也似乎回到了少年时光。那个整天无所事事,好似可以避免成年的自己;那个民族主义情绪过重,沉迷于网络骂战的自己。2008,那年我高中毕业,陈冠希因为摄影轰动了华人世界,当然还有奥巴马当选总统。

 

记得初初认识奥巴马,对于我最大的影响绝对不是他的政治而是他的存在。当时自己跟着家人移民加拿大也就几年,不论是自己在学校,还是父母在社会,感受到的是除了barrier,就还是barrier -不论是语言的障碍,文化的障碍,还是经济的障碍。似乎总有一堵高墙存在,堵得人心慌。突然在电视上看到一位黑人,侃侃而谈,造成轰动,风头甚至盖过了热门候选人希拉里。这个现象本身对我来说是震撼的。于是开始注意起了这个瘦高的男子。开始上网查询一切关于他的资料。当时不一定那么能领会他所谈的政治,但只要他讲话,我一定全程听完。这是我人生第一次从政治人物身上强烈感受到一股魅力。

 

最后他真的当选了,记得那天他有流泪。而我,很是感触。我常说过去十年给我最大影响的公众人物一个是姚明,另一个就是奥巴马。他们共同的特质就是让我,一个在西方生活的少数族裔,一个新移民,看到了一种可能性 - 一种可以被社会接受并正视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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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选举过程,他从头到尾所宣传的是一种“希望政治”,更加强调包容与多元的力量。有意思的是,这些话也常出自主流政治人物,但听起来似乎就是没有从他嘴里来的有说服力。2008年的胜选演讲里从自己多元家族(从血统上奥巴马是黑白混血)的脉络谈起,最后把族群融合赋予了美国价值的意义:

 

“It’s the answer spoken by young and old, rich and poor, Democrat and Republican, black, white, Hispanic, Asian, Native American, gay, straight, disabled and not disabled, Americans who sent a message to the world that we have never been just a collection of individuals or a collection of red states and blue states.We are, and always will be,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很多人看待政治人物常常忽略论述的重要性。的确,说得好听不做事情的政治人物令人讨厌。但不要忽略政治人物除了政绩影响社会之外,他所表达的核心价值同样会对社会产生深远的影响。前者是民生性的影响,后者是思想与价值观的影响。奥巴马通过自己作为少数族裔的逆袭,并没有诉诸仇恨而是强调融合。在当时对于移民加拿大才几年的我来说是有启发性的。慢慢脱离少年人“愤青式”的民族主义思维,可以说奥巴马的胜选演说是我思想演变的起点。 更重要的是,他在美国政坛扎实的存在一下子打醒了混沌的自己。我开始告诉自己停止抱怨对新生活的各种不适,努力正视属于自己的人生。有趣的是,八年后的当下,和一些跟我类似背景的老同学,新朋友聊起奥巴马的时候,发现他们不论政治立场如何,对于他个人的故事都颇具好感。

 

奥巴马当选后,我对他的关注也进入了新的层次。开始接触他的政治,开始阅读关于他以及他自己撰写的书籍。我对他的体会渐渐从一个“奇迹制造者”慢慢转变成一个“务实的理想主义者”。若去阅读他在哈佛法学院学习期间所著的《父亲的梦想》(Dreams from My Father),会很明显发现这与多年后政治人物奥巴马,表达出来的思想是不太一样的。年轻时的他,似乎更具批判性,不论对于美国还是美国人的思想观念。这份批判甚至略微带到自己的家人,虽然他同时也不断强调了家族对他的爱与正面影响,以及他对美国这个国家的爱。书本里,所编织的美国梦也是具有非传统性的。这个18岁前没有在美国大陆生活过的年轻人,在27到30岁的时候用着自己独特的视角凝视自己的国家。

 

成为了政治人物后,他所论述的美国梦虽然还具独特性,但相对刺耳的声音就收敛了许多。至少在听者耳中,绝对不会超过他们思维中关于美国价值的基本框架。这种转变可以理解为政治人物的妥协,狡猾,或者务实。也可能是经过社会锤炼后,人对世界有了不同的感知。不论如何理解,这种调整的确有效果。既然从政,不掌握权力,又谈何实践理想呢?

 

而执政期间的奥巴马承受了来自不同群体的批评。一类人认为他过于妥协从而放弃了对理想的坚持。另一类人则认为他过分激进,把美国推向极端。他的路线的确中间,但他并未背叛理念。事实上,不论从经济,内政还是外交都拿出了相应的成绩,尽管也有瑕疵。中间路线则是当下极其恶劣的政治环境下,唯一有可能推动社会前行的方法。他没能彻底解决美国结构性倾斜财团的问题,最深层的原因是“时机不到”或者说八年根本解决不了美国社会长年累月积下的顽疾。而革命又太赌博的大前提下,务实地展开“改变”才是一种建设性的路线。但他在理念传播上上几乎从未妥协。透过巧妙运用新媒体和自己的演讲才能,渐渐把社会大变革的种子埋在民众,特别是年轻世代的心中。奥巴马及团队常说 “It’s a long game”。或许奥巴马的理念最终得到大面积的实现会发生在“千禧一代”进入到中年,甚至盛年的时刻。从各类对年轻人的调查就可以发现,进步主义,多元文化的思潮其实已经成为了他们的主流核心价值。可以说这是他个人在“公民教育”层次的一场胜利。简而言之,“奥巴马方法”有两个层次。政策实践上,做环境允许,能力范围内的小突破。在理念传播上,做“洗脑式”的大突破。八年,他成功地把进步主义的思想带入了美国政治的主流语境。

 

他这一系列“狡猾”的方法,其实在自己处理人生路上我也偷学了不少。我们普通人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理想,有自己的所坚持的价值。只是面对这复杂诡谲的成人社会,不是靠“耿直”或“刚烈”就能解决问题的。我们有时必须低头,妥协,打磨棱角。另一方面,我也看到不少朋友进入职场后的丧失自我意志,忘却理想,最终行尸走肉般地活着,没有方向亦不快乐。如何在日常事物,工作中找到“中间路线”是我常常思考的课题。因为自己平日要面对的就是不同文化背景,价值观的人群,若只是固执己见,任何事情都前进不了。而生活就是这样,即使得不到你想要的全部,前进总好过停滞不前。另一方面,在面对现实压力做出诸多妥协的时候,又如何能预留空间给自己的长远目标,如何把自己的理念渐进地影响周遭的人们,又是自己不断摸索的课题。现实与理想平衡巧妙的处理相信是所有年轻人都需要攻克的战役。奥巴马的路线对于生活的启示就是,我们每个人都必须用最现实主义的方式去切入人生,才能有机会实现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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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巴马最后启发我的是如何处理暂时的失败。川普的上台当然是种倒退,是奥巴马的失败。记得那天选举结果出来后,我内心的那份沮丧。从小到大第一次对人类未来感到极度悲观的我在自己的微信“朋友圈”写下了以下惆怅且啰嗦的字句:

 

“今天这个结果,再看看欧洲的形势,极右势力全面抬头了。这可能是911后,我们共经历最重要的历史事件。川普我不认为有能力成为希特勒。但这次思潮长远的影响是很难想象的。我不知道一个青春期的孩子看到这一切会怎样去想。不论有没有政策,有没有思路,有没有真材实料,敢骂敢吹就能当总统。而只要当了总统,羞辱女人也好,歧视有色人种也罢,都不是问题了,世人似乎都要来跪舔了。我相信这样成功的方式所传递的价值观会塑造新一代的年轻人。而我十八岁的时候,也被一个人的胜选启发了,他所传递的价值逐渐塑造了我和一些小伙伴们的价值。八年的努力,可能就此付诸东流。政治环境如此恶略,又面临金融危机的大背景下,经济基本复苏了,而任内也完成了不少突破性的成绩。我不知道未来主流价值是不是要走向仇恨,排外,反智的基调。为什么预测错了,因为我还对人民有那么一丝信心。真的高估了,不过也没什么好怪罪的。民主政治就是you get what you deserve”

 

而这种对于失落的沉溺显然不是奥巴马所提倡的。即使失败,也要用正面的情绪去面对,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有机会解决问题:

 

“Sometimes you’ll win. Sometimes you’ll lose. Presuming a reservoir of goodness in others can be a risk, and there will be times when the process disappoints you. But for those of us fortunate enough to have been a part of this work, to see it up close, let me tell you, it can energize and inspire. ”

 

普通人的生活同样有输有赢。但一定要记住it’s a long game。这八年来,你失恋了多少次,考试不如意多少次,工作不顺又多少次呢?不论面对政治还是生活,若不积极进取,那么“暂时的失败”便将成为永远的失败。奥巴马不担心暂时的失败,因为他清楚年轻人的思想早就回不到了过去。你我也不必过分担心生活中的失败,只要认真对待自己,充实自己,何惧没有属于自己的未来?

 

“Yes, We Can!”

 

告别演说的最后,他还是蹦出这一句。而这句著名的slogan可不是2008年奥巴马参选时官方竞选口号。这句话,恰恰是在原本以为要赢而没赢的一场党内初选后(New Hampshire Primary) ,败选演说时提出的口号。

 

人生路上一定会看到无数川普式的嘴脸在我们面前飞扬跋扈的。只是当面对困境的时候,与其沮丧抱怨不如记住那句 “Yes, We Can!” 因为这才是处理失败最不“失败者”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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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1.16.

Vancouver, BC.

 

***相关链接***

 

The full text of Barack Obama’s victory speech

http://www.independent.co.uk/news/world/americas/the-full-text-of-barack-obamas-victory-speech-993008.html

 

Barack Obama’s farewell speech in full: annotated

https://www.theguardian.com/us-news/ng-interactive/2017/jan/11/barack-obamas-farewell-speech-in-full-annotated

 

Dreams from My Father by Barack Obama

https://www.amazon.com/Dreams-My-Father-Story-Inheritance/dp/1400082773

 

奥巴马New Hampshire初选失败演讲 - 2008年1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