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威评论:研究华人,分析世界,挑战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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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香港立法会选举,外界将目光聚焦在香港本土思潮之崛起,以及“一国两制”的未来之上。然而,本土思潮的本质究竟是什么?把本土等同于港独,加以简单的否定,或者从宏观角度讨论香港现行的政治制度该走向何方,其实都无助于我们理解香港问题。本期节目试图从立法会票王朱凯廸的崛起,以及对新界这一特殊地带的分析,来提供一个不同的视角。

当所有人都关注“中港矛盾”的时候,请跟着我们从另外一个切面来思索香港。

主持人:赵一昉 and 卡尔

资料编辑:赵一昉 and 卡尔

技术支持:斌

***以下这期节目的注解***

一、香港本土浪潮和“承认的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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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本土派团体“本土民主连线”在旺角示威(摄影记者:Dickson Lee)

本土浪潮的高涨带来的冲击是全方位的,推动力也是来自多方面的,所以它的影响只能造就一个非常广阔的光谱。在光谱之内的各派,唯一的共通性,是追求香港在挣脱新旧殖民体制桎梏过程中被贬抑的「主体性」,而这种主体性可以是文化的丶经济的或政治的。

本土浪潮所指涉的是一种「主体政治」,它要求在文化丶思想丶感情上被「承认」,而不是被贬抑丶被吸纳丶 被边缘化。「主体政治」也因此而被哲学家查尔斯·泰勒称为「承认的政治」追求被承认为具有独特的价值丶具备能自主存在的空间丶在政治和经济上有充分的自主和自由,不需仰人鼻息丶依附在他人身上丶掩没在其他族群的强势文化或强势政治经济力量当中。

——安徒:《世代与本土自决的聚光灯外,被忽视的分配正义》

延伸阅读:

查尔斯·泰勒(1931年11月5日-):加拿大哲学家,麦吉尔大学荣誉退休教授。他出身于蒙特利尔一个双语家庭(父亲说英语,母亲讲法语)。1975年,他出版了《黑格尔》一书,深刻挖掘了黑格尔与现代性的关联,在学术界声名鹊起。然而,泰勒不仅是哲学家,还是公共知识分子。他积极参与有关魁北克前途的讨论,努力为加拿大联邦的正当性辩护,而关于魁北克特殊性的思考成为他问题意识的起源。1989年,泰勒出版了代表作《自我的根源:现代认同的生成》。这本书和他的一篇论文“关于承认的政治”,使他被外界看做是“社群主义”的思想家(与以罗尔斯为代表的自由主义者对立)。他是多元文化主义最有力的辩护者之一。

泰勒:承认的政治(上)

泰勒:承认的政治(下)

二、新界的特殊性

“新界”的图片搜索结果

  • 1898年6月9日,英国与清政府在北京签订《展拓香港界址专条》,租借由九龙界限街以北,至深圳河以南土地,连同附近233个岛屿,为期99年,到1997年为止。因为新租借的土地并没有统一名称,所以英国人便把这块土地称为“New Territories”(新界)。
  • 英国方面之所以租借新界的土地,起初的考量是作为缓冲区——如果有敌对的欧洲势力攻入香港的话,英国所占据的香港岛和九龙半岛无险可守。
  • 英国人一开始并没有用心经营新界。刚踏入二十世纪时,新界的绝大多数居民都是农业人口。新界居民有非常强烈的宗族意识,许多社区有一套约定速成、由自己执行的法例。英国殖民当局看到了这套管制手法的价值,成立了理民府,与地方领袖合作管制新界的土地。理民府虽然有土地注册、仲裁纠纷等重大职责,但基本上不过问各地的日常管理。英国人也在法规上承认新界的习俗和传统权益,并承诺加以保存。
  • 乡议局是新界原居民乡村的咨询及协商的法定组织。其前身为“新界农工商业研究总会”,是新界乡绅组织的与政府交涉的团体。1926年,当时香港总督金文泰为改善与新界原居民的关系,下令将“新界农工商业研究总会”改组为乡议局,赋予更多权力,成立初期连一般民事案件也会交由乡议局办理。1959年,香港法例第1097章《乡议局条例》实施,乡议局成为法定机构之一,并与当时的新界民政署保持密切联系。虽然随后区议会及区域市政局先后成立,作为地区性事务的咨询及管理议会机构,但乡议局至今仍然有一定的地位,并分别于香港区议会及香港立法会拥有当然议席及功能界别议席。
  • 新界长年保持着传统农业经济,与城市化无缘。可是,随着大陆政权易手,之后有大量难民涌入香港,住屋压力大增,香港政府便决心要开发新界土地。为了得到新界原居民的支持,香港政府于1972年12月实施“小型屋宇政策”,规定年满18岁,父系源自1890年代新界认可乡村居民的男性香港原居民,每人一生可申请一次于认可范围内建造一座最高3层(上限27呎=8.22米高),每层面积不超过700平方呎的丁屋,无需向政府补地价。政府同时定立“限制买卖转让条款”,规定拥有丁屋的原居民如果想把丁屋出售及转让予非原居民,需向政府申请作补地价,并取得地政专员书面同意,才可进行。兴建丁屋的土地,只可是位于新界(包括离岛)的认可村落村界内的“乡村式发展用地”或农地。拥有申建丁屋权利(俗称“丁权”)的原居民(只限男性)约有24万。这项政策在香港回归后仍然延续。

三、新界的地方政治

  • 70年代随着城市化加速,新界的传统农业开始萎缩。而香港的统治阶层在发展主义的思维下,无意保护农业,认为未来农产品可以从外面进口。(时至今日,香港的农产品9成以上是从内地进口。)新界许多传统农业村落,随着搬迁也面目全非,许多村民转而靠出租土地或在城市打工生活。与此同时,也有许多非原住民开始移入新界。
  • 丁屋政策的利益交换:发展商有地,但要过很多重关卡丶交很多税才可改变用途发展新界乡郊土地;而新界原居民有丁,但是无地,两者一拍即合。发展商名义上将土地免费或低价转让给有丁权的原居民,让他们可以很快地向政府申请建筑许可起楼。实际上,发展商和原居民签订秘密合同,合同中列明是发展商而不是申请建筑许可的原居民拥有所起村屋的业权(例如在条款中可写明原居民赋予发展商全权负责其房屋买卖的权力),发展商会给予负责申请的原居民一笔酬劳。这种违法行为被称为“套丁”,乡事派作为中间人取得了巨大利益。
  • 新界的原居民被外界视为既得利益群体,与非原住民的利益截然对立。然而,原住民事实上也面临着麻烦。许多乡事派人物并不在乎环境保护和维系传统的社区文化,完全沦为开发商的利益代言人。(参选立法会的乡事派代表侯士强,就曾不加掩饰的说:“赔的够,祖宗祠堂也卖给你。”)一旦达成交易,乡事派作为中间人,不计一切代价收取土地,对于不合作的村民甚至动用黑社会手段。当然,乡事派强调如果外人掌权,那么丁屋政策就会消失,原住民的特殊性也就不复存在,而这也是原住民的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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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称“新界土皇帝”的乡事派领袖刘皇发,他的铜像竖立在新界乡议局大楼

  • 乡事派的选票是必须争取的,没有他们背书,基本不可能在他们控制的区域取胜。甚至梁振英在2012年争取特首提名,都要托人与乡事派搞好关系。

四、朱凯廸的核心理念:民主自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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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立法会选举前,新界西区候选人朱凯迪到几个离岛区域拉票。朱凯廸于梅窝一间茶餐厅外派发单张。摄:卢翊铭/端传媒

  • 「我们将原本很抽象的民主运动落地,这时泛民主派会发觉,为什麽我们搞民主运动,手法上都没有你们radical(激进) 呢?大家会意识到,之前搞的事情,没有进入真正的政治领域,没有斗争,别人不会怕你。但我们在搞的事情,是有人会怕的,虽然怕的不是共产党,而是地主丶发展商丶某些政府部门。我们打开了新的领域,那是自决,Self-determination的开始。」
  • 近两年,朱凯廸说,自己颇受《真实乌托邦》一书的启发。「书中的分析框架是:我们要有真正的民主,不能只发展人对国家的控制——投票民主,或者说人对资本的控制,而是社会本身也要形成一个属於自己的经济力量。」朱凯廸说:「搞工人运动丶或搞退休保障这些斗争都不足够,我们还要建立自己的实力,包括发展社区经济丶传媒丶教育丶社区照顾丶交通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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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凯廸组织的“菜园村支援组”的宣传材料

  • 「如果右翼本土派要发展族群意识,讲『民族自决』,我就要发展『民主自决』。……右翼本土派是将族群放先於民主,去画一些十个人有十个人标准的线,对我来说,如果香港要民主的话,这条路是不通的,它会令我们下一代忘记民主,多於相信民主,因为我们不会再用沟通去说服大家。
  • 「斗争就是不是你死就是我死的,很多本土派都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去做的。但很多人都希望在这样的局面底下,还有一种让社会有希望的政治,一种可以保存自己生活的希望。」他说,「希望的政治」,这是他努力的方向,「但在这麽多漩涡底下,这种政治是不是有可能呢?我也不是很有把握,可能一个浪盖过来,一个大的暴动出现了,可能没有人再有心机(心思)丶时间,去默默耕耘。」

——摘自朱凯廸接受端传媒专访的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