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威评论:研究华人,分析世界,挑战舆论
文/ 赵一昉
编/ 赵一昉,卡尔 and 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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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在美国是个大选年,也是个真人秀年。作为订阅了几份政治媒体电邮推送的我,几乎每天一刷邮箱就是一海海的“Trump”。今天他又骂谁了,又有哪些梗,又抖了哪些新包袱。在整个社会一片乱局之时,一个谐星走到了舞台中央,不失为对”美利坚罗马帝国“的讽刺。

而中文世界,似乎也很青睐这样一位综艺巨星。传统的大陆媒体跟着美国主流媒体批评下川普哥之余,总要借机揶揄一下美式民主。微信朋友圈充时不时会看到关于川普女儿多美,多典雅的鸡汤。而political junkies最爱混的知乎已然成了川普粉的根据地。一刷就是“穆斯林如何有原罪了”,或“政治正确是多么伪善”了。就连真正生活在美国的大陆新移民,亦都是全美最挺川普的少数族裔。华人居然那么爱川普,很多朋友看不太懂。本文对此故意按下不表,《纽威评论》会在近期推出文章及播客,认真分析华人世界的川普主义。

只是当选举专注于“撕逼”的时候,讨论选举本身反而显得缺乏社会关怀。我们不如换个角度去切入一些问题 -此次,我们用体育谈起。奥运之后,美国体育界讨论的最多的话题是什么?一个是橄榄球界林书豪Tim Tebow去试训职棒(MLB)的闹剧。而更大的新闻焦点自然是NFL旧金山49人队的四分卫Colin Kaepernick 拒绝在季前赛奏国歌的时候起立,其目的是为了呼吁社会关注美国的族群问题,声援#BlackLivesMatter(#黑人的命也是命)运动。此事一出,舆论哗然。几乎只要是体育界的人士,不论上广播,还是上电视都要对这个事件表态。至少在体育界,这个话题有着相当于王宝强被出轨事件在整个华人社会的热闹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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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对不反对这样的行为?支持不支持这样的行为?

有人认为这是不可以接的。而这种不接受其实分成几个层次。第一个层级当然就是“不爱国”。国歌代表美国,不论你有啥理由,不爱国就是不行,就是不行,就是不行!川普哥对这个事件发表过非常有“节目效果”的言论。(读者请先自己脑补,脑补完后,看本文最后的链接。)第二个层次,是认为你可以有你的政治理念,但对着国歌抗议你什么意思?国歌不光是为了抒发爱国情绪,更是向那些为国家服务过的军人致敬。美国冰球国家队的教练就直言:“如果我队里有人敢在奏国歌的时候坐在板凳上,那么他就一整个赛季坐在板凳上吧”。需要注明的是,这位教练的儿子有在海军服役。在第三个层次,很多人认为重点不在于是否可以对着国歌抗议。对着什么抗议都没问题,但是作为职业球员在比赛上宣扬自己的政治理念是否妥当?

体育电台主播 Colin Cowherd给出一个很有意思的见解:

“如果我是教练,我个人不喜欢球员在球场发表政治意见,容易让球队引起争议,媒体焦点也会错位。但如果他打球打的够好,能帮我赢球,我无所谓。还有就是,现在的球员越来越有政治意识,并且喜欢透过社交媒体表达。那么二十一世纪的教练就要学会习惯和适应这个新情况,并且学会如何平衡这些情况。现在NCAA就有好几个大学生球员球打得好,还很喜欢聊政治。不可能因为他们喜欢聊政治就不用他们啊”。

尽管引起了一些非议,Kaepernick球场上的“社运”同时得到了很多声援。他的队友,还有其他球队的球员也开始效仿他的行为。同时他自己根据和他人的沟通也意识到了坐在板凳上可能对造成的争议,所以最新几场比赛,他采取了半跪(take a knee)的姿态以示对军人的尊重。最新的情况,美国女足国脚,白人球星Megan Rapinoe也加入了“对着国歌抗议”的行动,而美国足协则发表公开声明反对她的做法,要求所有球员必须尊重国歌球场下,很多体育界人士及其他公众人物也同样表达了对Kaepernick的支持。在福克斯体育一台(Fox Sports 1) 辩论节目《Undisputed》的首秀中,主要的两位嘉宾之一,曾经拿过三次超级碗的前职业橄榄球运动员Shannon Sharpe在节目中表达了自己为何支持对着国歌抗议。他提到了二战结束后,为了这个国家拼命的非洲裔军人回到了祖国却要遭受歧视。他说到了自己贫穷的童年,以及不论他过去是穷是富,很多人看到的只有肤色。而更重要的是,现在的警察只是怀疑黑人就可以掏枪杀人。而面对一个明确已经杀了人的白人,警察不光把活人带回去了,路上还给他吃了汉堡王。当这些情况已经成为一个普遍现象的时候,难道我们还要吞下去吗?同时他承认非洲裔社区存在的问题自己也需要直视,但不可否认美国存在着结构性的族群问题。所以他支持Kaepernick通过自己的行为让更多人关注现况。更有甚者把Kaepernick比作了拳王阿里,只是叹息他打球的水平没有前几年带领49人队杀入超级碗时那么好了。如果他水平还能保持高度,可以对整个运动产生更大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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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女足国家Rapinoe加入抗议的行列)

当我看到阿里的名字被提及的时候,心中不免浮现一个问题 - 到底怎样才算爱国?似乎很多人看来,一个人有再大的诉求,国歌响起时,国旗升起时是必须肃然起敬的。背后似乎有一种宗教式的命令感,不论如何,这面旗帜,这首歌曲,你必须服从。而拳王阿里当年所不服从的,所不尊敬的可比一面国旗,一首国歌要严重的更多啊。他可是那个直接拒绝为国效力,拒绝参与越战的人。阿里拒绝服役的事情一出来,再加上他自己信奉伊斯兰教,很多人骂他卖国贼,叛徒,懦夫。甚至当时一些非洲裔的民权领袖因为在一些议题上和当时的总统约翰逊有些类似结盟的关系,在阿里和整个反战的问题上并没有马上表明支持。只是阿里有自己对战争性质的思考,并坚持了下来。失去了比赛资格,但最终还是成就一代拳王。这样当下被骂“不爱国”,最后成为爱国者的其实不少。不论阿里也好,Kaepernick也好,他们都对社会,国家有着自己的思考。当自己的国家发生问题的时候,他们只不过是站了出来挑战了现况。而历史自然会去论断他们到底是卖国贼还是爱国者。

从历史的角度看,六十年代的美国有着深层的族群问题。只是这个问题在今天的美国虽然有所改善但仍未解决,甚至近年又有了倒退。阿里去世的时候,前文提到的体育电台主播Colin Cowherd是如此定义其历史定位的:

“在那个谁都不太能说话,没有什么机会说话的时候,他拼命站出来说话,大声地说话。而讽刺的是,在现在这个时代的美国,美国人都可以想怎么表达社会意见就怎么表达,还有各种社交媒体给你平台表达的时候,运动员更多地选择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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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勒布朗,韦德,保罗与安东尼在ESPYs颁奖礼现场谈及族群问题)

这个现象在这个夏天得到了改变,先有勒布朗.詹姆斯带领几个NBA球星在ESPYs年度运动员颁奖典礼开场时,集体表达了对族群问题的意见。就连出了名不碰政治的“生意人”,篮球之神乔丹也公开地表达了对近来社会撕裂的忧虑。接着就有了Kaepernick的抗议事件。可以看到,运动员开始忍不住出来表达意见了。而作为无数未成年少年儿童偶像的他们对社会的看法自然会影响到下一代。他们开始思考,开始做建设性表达的时候,其实是一次次公民教育的良好机会。

而美国总统奥巴马,作为最能代表美国国家权威的个人,他在参加杭州G20峰会时对此事件是这么表达自己看法的:

“But my understanding, at least, is that is he’s exercising his constitutional right to make a statement”. (根据我的理解,至少他在行使宪法赋予的权利,去表达自己的意见。)

“I don’t doubt his sincerity. I think he cares about some real, legitimate issues that need to be talked about and if nothing else what he’s doing has generated more conversation around some topics that need to be talked about.”

(我不怀疑他的真诚。我认为他在乎一些真实的,有讨论价值的议题。他做的事情让更多的人关注并参与讨论了这些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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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说到这里,抛一个问题给大家:在你们看来,

爱国到底应该是一种宗教信仰还是对自己国家的认真思考?

后记:

在本文要po出前的当下,美利坚大地上有发生了几起警察杀害无辜黑人的事件。而在夏洛特等地也发生了骚乱。乱局中,有人乘机打砸抢。而我关注到的是中文舆论世界对这一系列事件的反应似乎特意要放大“黑人杀人了”“黑人暴乱了” 这个事实。似乎遗忘了,为何一个族群要起来反抗。更遗忘了这几年来,一个族群,一群公民(不只是黑人在抗议美国的族群现状)一直在做”和平,非暴力“的努力。是的,最后的最后,有的人走极端了。最后的最后,有不法分子乘机做乱了。只是拿这些”最后的最后“去标签一个族群,实在令人唏嘘。

至于Kaepernick发起的社运到底效果如何呢?

目前为止,美国社会,特别是体育圈的确因为这个活动让更多人去讨论族群问题。很多体育节目会花不少时间去“聊政治”。至少,在球迷,这个不分白人黑人的圈子里,这个议题被摆到了桌前,得到不同人的思考,讨论与审视。很多一线巨星,如去年NFL的MVP Cam Newton 都在压力下对族群问题表态。体育涉及政治的确值得商榷,但Kaepernick希望大家讨论族群问题的初衷基本得到了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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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略统计,目前光是在NFL就有至少二十名球员参与了抗议。形式也慢慢在改变,从坐着,到半跪,现在更多采取站着的时候高举右手高举拳头(注:这是黑人民权运动的标志性动作,是纪念1968年墨西哥奥运会上,200米冠军、美国的汤姆·史密斯和季军、同样来自美国的约翰·卡洛斯在领奖台上举起戴着黑手套的拳头,以抗议美国的种族政策。当星条旗升起时,两人却低下头。随后,奥组委认为他们的举动是将本国的政治立场带入奥运会,违背了奥运会的国际精神,以此为由将两人赶出奥运会。)来表示自己的立场。

911事件15周年纪念日后的几天美国有个民调显示:47%的美国人反对Kaepernick的行为,32%的人支持。注意在一个“爱国情绪爆发日”后没多久做的民调,仍然有三成人支持。 Shannon Sharpe更指出如果细看民调里对年龄段的划分,可以看出千禧一代(相当于中国大陆80后和90后)是压倒性支持对着国旗抗争的。

 

***讲一些小注解,给一些小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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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附带的歌曲是吉他之神Jimmy Hendrix 1969年参加首届Woodstock音乐节时演奏过的曲目。他当时用电吉他演奏美国国歌暗讽越南战争时美国对他者的枪林弹雨。

NFL (国家美式足球联盟)及多个球队对此事件的立场:鼓励大家起立致敬但不强求。

关于#BlackLivesMatter:《纽威评论》之后会着重讨论这个运动。

关于拳王阿里:当这位伟人去世的时候,中文世界似乎更多关注他“拳王”的身份。他参与民权运动的部分虽然有所提及,但往往是一笔带过。对于西方社会来说,阿里最重要的身份某种程度可以说是“公知”。他的举动,言论对当时的社会造成了巨大的冲击,也给后人产生了影响。当然阿里亦非圣人。他复出后为了营销比赛伤害过曾经帮助自己的朋友Joe Frazier。最后Frazier赢的了世纪大战,但比赛前对他的各种言论攻击令其一辈子都不能原谅阿里。而感情上,阿里也是个惯性不忠的男人。

关于迈克.乔丹:之前有人批评乔丹不太对公共事件表态。篮球之神的大致回应是,“共和党也好,民主党也好,他们都得买鞋啊”。

Kaepernick自己的看法:

http://www.nfl.com/news/story/0ap3000000691077/article/colin-kaepernick-explains-why-he-sat-during-national-anthem

川普对事件的看法: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6Xsn3sB51kg

前职业橄榄球明星Shannon Sharpe 对事件的看法:

What does Colin Kaepernick’s anthem protest mean to Skip and Shannon? | UNDISPUTED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fzERbSKgQkA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G8pbrJxfd2k&index=74&list=WL

奥巴马对事件的看法:

http://www.cnn.com/2016/09/05/politics/barack-obama-colin-kaepernick/

法国思想家托克维尔对于爱国的看法(摘自《论美国的民主》):

“有一种爱国心,主要来自那种将一个人的内心和他出生的地方紧紧联系在一起的本能的、非功利性的和无法定义的情感。这种本能的情感夹杂着对传统习俗的爱好,对祖先和历史的尊重。怀有这种情感的人,爱祖国如同爱自己的祖屋。他们喜欢在祖国享受的安宁和养成的稳定习惯,依恋祖国勾起的回忆,甚至觉得活在祖国,服从也是一种甜蜜。这种爱国之情往往与宗教信仰糅合在一起而变得更加炽热,从而创造出很多奇迹。

如同所有出自本能的激情一样,这种爱国心可以激发人们一时的热情,做出巨大的努力,然而却无法使努力长久。这种爱国心在将国家从危机中拯救出来之后,便往往任其于和平时期走向衰亡。

当一个国家民风依然淳朴,宗教信仰依然坚定,社会安然遵循古老的秩序,政权合法性还没有受到质疑时,这种本能的爱国心便大行其道。

另有一种更理智的爱国心,也许不那么慷慨和热烈,却更有生命力,更加持久。这种爱国心来源于理性。它借助法律而发展,随着权利的运用而增加,最终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与个人利益混合在一起。一个人能够领悟国家富强对个人福利的影响,知道法律可以帮助他实现这一福利,他关心国家的繁荣,首先因为国家繁荣于己有利,其次因为自己能对国家繁荣有所贡献。”

本文同时在《纽威评论》网站可见: newayopinion.com/z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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